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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牲

13·从人类开始懂得自我反省后，心智在理解“人”的意义方面，一直扮演着核心的角色。亚里士多德曾经指出：“所有人的本性都渴望求知。”[15]这种知识，凭借其抽象的思维能力，能够掌握事物的本质及意义，使人类与动物世界区分开来。[16]当哲学家、神学家及心理学家在探讨这种智思能力的确切本质时，也探索了人类如何理解世界及其自身在世上的独特地位。借由这项探索，基督宗教传统逐渐地认识到，人是由肉体与灵魂组成的存有(being)-——并且与这个世界紧密相连，并且又超越之。[17]

14.在古典传统中，智慧的概念经常借由“理智”(ratio) 和“理性”(intellectus)这两个互补的概念作为理解。二者并非独立的官能，正如圣多玛斯·阿奎那所解释的，此二者是同一智慧运作的两种模式:“‘智性”一词源自于对真理的内在领悟，而“理智”一词则源自于探究及推论的过程。”[18]如此简洁的描述，强调出人类智能的两个基本且互补的向度。“智性”指的是对真理的直觉掌握——即用心灵之“眼”来理解和领悟真理;此一过程是在论证的基础与前提。“理智”则涉及正确的推理:即引导人们进行判断、推论及分析的程。智性与理智共同成了“理解”(inteligere)行为的两个面向:“作为人类的本有运作。”[19]

15.将人描述为“理性”的存有，并非将人局限于某种特定的思维模式;相反地，这是承认运用智思进行理解的能力塑造，并渗透到人类活动的各个方面。[20]无论这能力运用得当与否，都是人性的一个内在特征。依此意义而言:““理性’一词涵盖了人类的所有能力”，包括与“认识和理解”的能力，以及与“意志、爱、选择和欲望”等相关的能力；并且包括与这些能力密切相关的所有身体机能。”[21]这项全面的观点，强调出人是按照“天主的肖像”受造的，因此理智以一种提升、塑造并转化个人意志舆行为的方式，得以完全地整合。[22]

实例

16.基督宗教思想是以完整的人类学架构，来思考人类的智思官能:该架构将人类视为本质上具有身体的存有。在人类中，精神和物质“并非两个连接在一起的本性，而是两者结合而成独一的本性。”[23]换言之，灵魂并非指是人体内非物质的“部分”，身体也并非包裹着无形“核心”躯壳。相反地，整个人既是物质，也是具有精神的。这种理解反映出圣经的教导，认为人类作为一个存有，借由所具有的肉身，活出与天主及他人之间的关系(因而具有真正的精神层面)。[24]这种状况的深层意义，是因天主降生成人的奥秘，而得到了进一步地阐明;借着天主亲自取了我们肉身的形态，并“将其提升到崇高的尊严。”[25]

17.虽然人类深切地扎根于肉体上的存在，但世人却能够透过灵魂超越了物质世界，而灵魂“几乎处于永恒与时间的地平线上。”[26]理智的超性能力，以及意志的自主自由，是属于灵魂的;借此，人“既参与天主理智的光明。”[27]然而，如果没有肉体，人类的精神就无法行使其正常的认知模式。[28]因此，人类的智思官能是人类学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人类学认为人类是“灵魂与肉体的合一。”[29]后续我们将进一步阐述这项理解。

关系性

18.人类“与生俱来被赋予人际共融的本性。”[30]拥有相互认识、在爱中奉献自己，并与他人共融的能力;因此，人类的智力并非孤立的能力，而是运用在人际关系中，并在对话、合作及团结互助中，获得最充分的体现。我们与他人一起学习，也借由他人来加以学习。

19.人类彼此之间建立关系的倾向，最终植根于天主圣三永恒的自我奉献，天主的爱在创造及救赎中彰显出来。[31]“人奉召在知识和爱情上，分享天主的生命。”[32]

20.与天主共融的使命，必然与他人共融的召叫息息相关;因此爱天主与爱近人是密不可分(参考若一4:20;玛22:37-39)。借着分享天主生命的恩宠，基督徒也蒙召效法主基督倾注的各种恩惠(参格后9:8-11;弗5:1-2)，遵循祂的诫命:“你们该彼此相爱;如同我爱了你们一样。”(若13:34)[33]爱与服务，回响着自我奉献的神圣生命，并且超越自我的利益，更充分地回应人类的召唤(参见若一2:9)。而且要比起知晓万物，还要更崇高的是，彼此关心的承诺，因为如果“我明白一切奥秘和各种知识.….但我若没有爱，我什么也不算。”(格前13:2)

与真理的关系

21.人类智能的终极目的是“天主所赐的恩典，为了领悟真理。”[34]从“智性”与“理智”的双重意义而言，为使人能够探索超越单纯感官经验，或是功利的现实，因为“对真理的渴求是人类的本性。询问事物的缘由是人类理性天生的特点。”[35]借由超越经验数据的限制，人类智能能够“获得真正准确的知识。”[36]虽然人们对现实的了解仍然有限，但是“对真理的期盼推动理智，不断走向更深处;的确，理性似乎喜不自胜地发现，它常能超越它所能达到的。”[37]虽然真理本身超越了人类智能的界限，但是它却拥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38]在这种吸引力的率引下，人类被引导去寻求“更高层次的真理。”[39]

22.这种追求真理的内在驱动力，特别体现于人类语义理解及创造力上[40]。借着这种能力，这种探索以“应用适合人位格的尊严，及其合群天性特有的方式”[41]展开。同样，坚定不移地追求真理，对于爱德的真实性和普世性也至关重要。[42]

23.对真理的探索，是对于超越物质及受造界的现实保持开放态度中，找到极致的表达;在天主内，一切真理都达到了其终极及原本的意意。[43]将自己交托给天主的行动，常被教会视作“全人投入基本抉择的一刻。”[44]如此，人才能完全成为自己蒙召成为的样貌:“理智与意志发挥其灵性的极致，使人得以完全实现其个人自由的行动。”[45]

管理大地的职责

24.基督徒信仰将创造理解为天主圣三的自由行动，正如圣文德·巴尼奥雷焦(Saint Bonaventure of Bagnoregio)所解释的:“天主创造不是为了增添祂的光荣，而是为了彰显及传述祂的光荣。”[46]天主依照祂的智慧创造万物(参考智9:9;耶10:12)，因此，受造界含着内在的秩序，这秩序反映了天主的计划(参考创1;达2:21-22;依45:18章;咏74:12-17;104)，[47]天主在此计划中召唤人类承担一个独特的角色:耕耘及照管世界。[48]

25.人类受造物主天主所塑造，借着“看守”及“耕耘”(参创2:15)受造界，活出自己按天主肖像(in imago Dei)受造的身份——运用自己的智力及技能，按照天主的计划、照顾及发展此受造界。[49]在此，人类的智力反映了创造万物的神圣智慧(参者创1-2章:若1)[501，还时时刻刻地保存着它们，给予它们活动的能力，引导它们达到自己的终向。[51]此外，人类被召唤去发展他们在科学及技术方面的能力，因为借由这些能力，使天主获得了光荣(参考德38:6)。因此，天主在与受造界的适当关系中，人类一方面运用他们的智慧及技能与天主合作，引导受造界朝着祂召唤他们的目的迈进。[52]另一方面:正如圣文德所观察到的，受造界本身有助于人类心智“逐渐提升到至高的原则，亦即天主。”[53]

对人类智能的整体理解

26.在此情景下，人类智能被更清楚地理解为一种能力，它构成了人类与现实互动的整体部分;真正的互动需要拥抱一个人存有的完整范畴，包括:精神、认知、具体表现及关系等层面。

27.这种与现实的参与，以不同的方式展开，因为每个人都有其多种面向[54]，并试图借其智力的各个面向，和谐地相互作用，来理解世界、与他人建立关系、解决问题、表达创造力，并追求整体福祉。[55]这不仅涉及逻辑与语言能力，也涵盖与现实互动的其他方式，因此试以工匠的作品为例。他们“必须懂得如何在无生命的物质中，辨识出他人无法辨识的特殊形态。”[56]并借由洞察力及实践技能将其呈现出来，与大地亲密相处的原住民族，通常拥有对自然及其循环的深刻认知。[57]同样地，一位善于言谈的朋友，或是一位擅长管理人际关系的人，展现出一种“人类自我检视及人与人之间的真诚对话，以及无私相遇的成果”之智慧。[58]正如教宗方济各所观察到的:“在这个崇尚AI的时代，我们不能忘记诗歌与爱，乃是拯救我们人性的必需品。”[59]

28.基督信仰对智力的理解核心，在于将真理融入人类的道德与灵性生活内，引导其行为以天主的良善与真理为依归。根据天主的计划，智慧在其最完整的意中，也包括品味真、善、美的能力，正如二十世纪法国诗人保禄·克洛岱尔(Paul Claudel)所述:“没有喜悦，智慧就毫无意义了。”[60]同样地，但丁在到达天堂最高层的乐园(Paradiso)时，也证实了这种智思的愉悦的巅峰存在于:「充满爱的智慧之光，充满喜悦地真善之爱，超越一切甘饴的喜悦。」[61]

29.因此，对人类智能的正确理解，不应仅限于获取成果的实现，或是完成特定任务的能力;相反地，它关乎一个人对人生终极问题的开放态度，并体现出他对真与善的追求。[62]作为人类本身神圣肖像的一种表达，人类智能有能力接触存有的整体，默观超越可量度范围存在之完整性，并掌握已理解事物的意义。对信友而言，这种能力在某种程度上，包括:借由运用理智更深入地接触启示的真理(intelectus fidei)，从而不断地增长对天主奥秘的认知能力。[63]真正的智力是由神圣之爱所塑造的，这份爱“借着所赐予我们的圣神，已倾注在我们心中了。”(罗5:5)由此可见，人类智能拥有一种本质默观的幅度，对真、善、美的无私开放，超越任何功利主义之目的。

AI的局限

30.鉴于上述之讨论，人类智能与目前AI系统之间的差异是显而易易的；AI是一项非凡的技术成就，能够模仿人类智能的某些输出，但是AI的运作方式，是基于定量数据及计算逻辑来执行任务、实现目标，或是做出决策。例如:AI凭借其分析能力，擅长整合来自各个领域的数据，为复杂的系统建模，并促进跨学科连结等。借由这种方式，AI能够帮助专家合作解决“无法从单一视角，或是单一利益群体来处理”的复杂问题。[64]

31.然而，即使AI能够处理及模拟某些智能的呈现，AI仍然从根本上局限于逻辑数学之框架，这本身就存在着局限性；相较之下，人类智能则在人类的生理及心理成长过程中，有机地发展，并受到无数亲身的生活经验，所塑造而成的，尽管先进的AI系统，可以借由所谓的机器学习之过程进行“学习”。但是这种训练与人类智能的发展，具有根本上的差异，人类智能的发展是由具体经验所塑造的，包括:感官输入、情绪反应、社交互动及每个时刻的独特境遇。这些元素在个人历史中，得以塑造及形成了个人;相对而言，AI缺乏实体，因此其学习方式，系依赖计算推理与学习，基于大量数据集，其中包含:记录人类的经验及知识。

32.因此，尽管AI能够模拟人类某些方面的推理，并以惊人的速度及效率执行特定的任务，但是其运算能力仅代表人类思维广阔能力其中的一小部分，例如:A1目前无法制道德方面之辨别能力，或是建立真诚关系的能力。此外，人类智能存在于个人智性及道德陶成的历史之中，从根本上塑造出个人的观点，涵盖着生活中的身体、情感、社会、道德及属灵层面。由于AI无法对此提供全面性的理解，只依赖这项技术，或是将其视为解释世界的主要方法，可能会导致“忽略了事物的整体、事物之间的关系，以及更广阔的视野。”[65]

33.人类智能主要不在于完成功能性任务，而在于理理解并积极参与现实的各个面向;人类智能还能产生出人意料的见解。由于AI缺乏丰富的肉体性、关系性以及人类心灵对真理与善的开放，因此AI的能力——尽管看似无限——却与人类掌握现实的能力无法相比。例如:经历一场疾病，一场和解，甚至只是一抹日落，都能让我们学到许多的事务;事实上，我们人类的许多经验，都能够开拓人类的新视野，提供获得新智慧的可能性;没有任何一种设备仅依靠数据运算，就能够与这些经历，以及我们生活中所经历的无数其他的经验，来作相互比较。

34.过度地将人类智能与AI画上同号，容易陷入功能主义的观点，亦即将人的价值高低，取决于其所能完成的工作此一概念;然而，一个人的价值并非取决于其拥有的特定技能、认知及技术成就，或是个人的成功而已，而是取决于其与生俱来的尊严。这项尊严来自于人是按照天主的肖像所受造的。[66]这项尊严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不可以被剥夺的，并且包括:对于那些无法发挥自身能力的人们，无论是未出生的婴儿、陷于昏迷的人，或是正在遭受痛苦的老人。[67]这也巩固了传统的人权(特别是现在所谓的“神经权利”[neuro-rights])，意味着“寻求共同立场的重要契合点”[68]。因此可以作为有关于负责任地开发及使用AI的讨论中之基本道德指南。

35.考虑到这些所有的观点，正如教宗方济各所言:“将‘智力’一词用于AI本身就可能造成误导”[69]，并有可能忽视掉人类最珍贵的部分;有鉴于此，AI不应被视为人类智能的人工形式，而应被视为人类智能的产物。[7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