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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耶稣的脚印

罗晓平

在罗马求学的四年里，我常漫步于阿庇亚古道，尤其钟情于路旁那座简朴的“主啊，你往何处去”的小教堂，也特别喜欢矗立在小教堂后面波兰作家显克微支的雕像，因为是把这段传奇的经历，写成了文学名著《你往何处去？》，並获得了若贝尔文学奖。这里珍藏着一个改变历史方向的瞬间，也回答着每个人生命深处的叩问。

一、古道上的相遇

公元一世纪，尼禄皇帝疯狂迫害基督徒。教会领袖伯多禄为保全性命，踏上了逃离罗马的阿庇亚古道。就在这条路上，他遇见了复活的基督——背着十字架，正向罗马城走去。

“主啊，你往何处去？”伯多禄惊问。“我要到罗马去，与我那些受苦的兄弟同在。”耶稣回答后便消失了，只留下路面上一双非人手雕琢的脚印。

这双脚印所指的方向，颠覆了伯多禄的逃亡计划——不是逃离，而是返回；不是寻求安全，而是走向危险。他瞬间领悟：真正的牧人不能离开他的羊群。于是，年迈的宗徒毅然转身，走回罗马，走向倒钉十字架的殉道。

这个“逆行时刻”，完成了伯多禄生命中最深刻的转变——从自保到奉献，从恐惧到勇敢，从人性算计到神圣顺服。

二、穿透时空的叩问

“你往何处去？”这声叩问穿透两千年时空，依然在每一颗心灵中回荡。

我们每个人不都曾走在自己的“阿庇亚古道”上吗？逃离责任，逃避痛苦，远离那些需要我们却会耗尽我们的地方。我们精心计算得失，在自我保全的逻辑中寻求慰藉，并称之为理智与成熟。

然而，就在这条逃离之路上，我们总会与那个背负十字架的身影不期而遇。他从不逃离，总是走向——走向苦难，走向需要，走向各各他。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一切逃离最温柔的质询。

在罗马的第二年，繁重课业与思乡之情几乎将我压垮。多少次坐在教堂石阶上，内心充满买张机票逃回舒适区的冲动。正是伯多禄的故事如晨钟暮鼓：那位老渔夫在生死关头选择逆行，而我竟要为微不足道的不适放弃使命？

三、逆行的奥秘

这“逆行”的奥秘，就隐藏在那双非人手雕琢的脚印中。它们不是胜利的纪念碑，而是临在的见证——神圣不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而是走入深渊的同行。

这颠覆了一切宗教想象。我们总在寻找能带我们脱离苦难的神，而基督教信仰的核心，却是一位主动走入我们苦难的神。他不是救我们“脱离”苦难，而是陪伴我们“经过”苦难。他不在岸上教导我们游泳，而是跳入激流，与我们一同挣扎。

于是，伯多禄的折返不再只是英雄壮举，而是对基督本性的效法。他明白了：与基督同在，不是在安全处享受慰藉，而是在最黑暗的地方成为光。

这精神在今天依然鲜活——疫情期间逆行的医护人员，迫害中坚守信仰的基督徒，世俗洪流中持守真理的普通人。他们身上都有伯多禄折返罗马的影子，不是因天生勇敢，而是因看见了那个走向罗马的身影并决心跟随。

四、逆行在当代

教堂地砖被无数朝圣者的膝盖磨得光滑。是什么力量驱使人们从世界各地来此，在一双石脚印前长跪不起？或许因为，在这个充满逃离诱惑的时代，我们内心深处依然渴望不同的生命方式——不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不是计算过的安全，而是为高于自我的价值勇敢逆行的勇气。

当代社会教导我们追求成功、舒适、自我实现，整个文化都在为逃离苦难提供哲学辩护。而这条古道却指向另一条路径：真正的生命不在自我的扩张中，而在自我的奉献中；不在安全的保全中，而在危险的服侍中。

在罗马的后半期，我已学会用新眼光看待这座永恒之城。除了大教堂的辉煌和古迹的壮丽，我更看见了无数普通人默默逆行的身影——收养残疾儿童的家庭、接待难民的组织、服务贫困社区的志愿者。他们不是圣伯多禄，却是伯多禄精神的现代表达。

五、与谁同行

离开罗马前，我最后一次拜访小教堂。夕阳西下时，一位老人用意大利语对我说：“Andare con Dio。”（与天主同行）

我恍然大悟：问题的核心从来不是“往何处去”，而是“与谁同行”。伯多禄敢回罗马，不是因他突然勇敢，而是因他知道自己不是独自回去——那位走向罗马的主正与他同行。

今天，我们生活在一个鼓励不断“前行”的世界——更高的效率，更多的消费，更快的节奏。但我们很少自问：我们究竟在往何处去？这条“前行”的道路，是否正带领我们远离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物？

也许，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不是更快的前行，而是更有勇气的“逆行”——逆着利己主义的潮流走向服务，逆着即时满足的诱惑走向持守，逆着肤浅的娱乐走向深度，逆着分裂的对立走向和解。

“你往何处去？”这问题没有标准答案，却有一个永恒的坐标：那位走向苦难、与人同在的主耶稣。他的足迹不是让我们膜拜的古董，而是呼唤我们跟随的路标。

正如显克微支在小说中描述：伯多禄回到罗马后，在十字架上对信友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记住，基督与我们同在。”

是的，无论我们往何处去，无论选择前行还是逆行，这应许永不改变：“我天天同你们在一起，直到今世的终结”。而这，正是所有朝圣者——包括你我在内——能够在任何道路上勇敢前行的唯一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