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
三月
12
【见证】|从混迹社会到服务社会,天主如何在她心中种下爱的种子?
沐兰:您好,很开心您能接受我们的采访,可以先介绍一下自己吗?
周琦恩:好的,我是周琦恩,来自河北,出生在一个老教友家庭,但2009前我只是一个挂名的基督徒,我是从2009之后才真正的认识这份信仰的。
沐兰:为什么这么说呢?
周琦恩:因为我出生在一个至少五代的基督徒家庭,信仰的根基是很扎实的,家里的长辈信仰都特别虔诚,从我名字就可以看出来,是我爷爷给我起的,代表我是天主给我家里奇妙恩典。
沐兰:您爷爷真会起名字,好听还有意义。
周琦恩:是啊,但我小时候特别讨厌他们把我的名字跟信仰一起谈论。
沐兰:感觉您那时候似乎不太接受信仰呢,为什么呢?
周琦恩:老教友家庭孩子必经之路,从小就被灌输的思想就是念经祈祷,被恐吓,如果故意不去教堂就是犯罪得罪天主。那时候就是被迫进教堂,有被束缚的感觉。渐渐长大进入青春期之后,不去教堂否认信仰就是我对家人表达叛逆的行为。就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是跟信仰有关系的了。
沐兰:这好像确实是大部分老教友家庭孩子都要经历的一个阶段,那后来呢?
周琦恩:上高中之后家里人担心我这样的信仰状态到大学之后就把信仰彻底抛之脑后了,所以高二的那个暑假,别的同学父母都在逼着孩子上补习班,我家里人却逼着我去参加教堂组织的学习班。
沐兰:您去参加教会组织的学习班感觉怎么样呢?
周琦恩:我基本上没怎么听。但其中一个神父讲的东西吸引到我了。
沐兰:那位神父讲了什么吸引到您了呢?
周琦恩:那位神父是当年留学回来的,哪个国家我不记得了,他主修的是心理学。他分享的时候会从心理学方面入手再引到天主那里。虽然我不记得内容了,但我记得当时被触动的感觉。就是在那次夏令营触发了我对世界和对自己生命的好奇。好奇心是探寻真理的开始。但探寻的过程我走的并不顺利。
沐兰:可以跟我们分享一下那段经历吗?
周琦恩:哈哈,往事不堪回首。这就要说回2006年,我在那年高中的最后一个寒假辍学了,因为辍学这事,家里惊起一阵轩然大波。
沐兰:辍学不算是小事,家里应该很震惊吧?
周琦恩:是的,特别是对我辍学,家人简直不敢相信。因为在那之前我还算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成绩很好,不仅是我爸妈,连亲戚都寄希望与我,家里从来没有过大学生,他们都觉得我能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对于父母的所有安排,我一直都是顺从的。但上高中以后,叛逆心理越来越重,不太想要按家里人的想法去生活。就在和家里人讨论之后要选的专业时起了冲突,我觉得我听话了十几年,在这个决定自己未来发展的事情上还是让我自己来,但我爸妈觉得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们一直商量不通这件事,我就在没有跟他们任何人说的情况下,退学了。我特别选了高考报名结束才回家告诉我爸妈,我不仅没报名,而且还退学了。当时我妈被我气疯了,我觉得我妈把她能想到的这个世界上骂女人最难听的词全部都用到了我的身上,她骂的特别难听,我当时想死的心都有。青春期撞上更年期,注定是一次恶战。那会儿我就觉得自己废了,我爸妈也这么觉得,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好几个月没有出门,我妈天天说我就是坐吃等死,我确实有点破罐子破摔意思。
沐兰::嗯,听起来真的挺让人痛心的,那后来呢?
周琦恩:其实刚退学那会儿他们对我还是抱有希望的,觉得我是一时的冲动,就又强迫我去学校,说高考没报名没关系,可以复读一年。我看似听话的留在学校,但对于好好学习我是一点都不配合了。我上课就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不是睡觉就是看小说,考试的时候交白卷,逃课。让我爸妈彻底放弃,是我最后一次逃课,那次比较严重,我连着两天没去学校,老师本着负责任的态度给我爸妈打了电话,问我是不是回家了,我妈一听就吓傻了。我那两天在一个网吧里,没日没夜的玩游戏。家里人也猜到我可能在网吧,就挨个网吧找我,我们那个县城不大,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我。我妈还是坚持把我送回学校,在老师办公室我拍着桌子骂了班主任,我妈对我继续上学就不抱希望了。
沐兰:为什么会骂班主任呢?
周琦恩:我现在想不起具体原因了,其实班主任除了有些势利眼,其他方面还是可以的,我想我那会儿叛逆期,就想对抗权威吧。
沐兰:那后来发生了什么呢?
周琦恩:后来我就回家了,闷在家里几个月,2007年七月份的时候,我跟我爸妈说我十八岁了,可以自己自立了,就出去找工作了。
沐兰:您父母放心就这样让你出去吗?
周琦恩:不放心,没那么容易放我出去,我爸妈觉得我还没有分辨能力,出去遇到坏人肯定就学坏了。我就让我发小骗我爸妈,说她那有个工作可以让我过去,我发小从小就稳重,我爸妈挺信任她,就这样我被放出去了。
沐兰:那您离开家以后呢?
周琦恩:一到外面我就傻眼了,这跟离开家去学校不一样,去学校还有个去出,那种情况我是一点着落都没有。自己也一点技能都没有,找工作只能找商场或者是超市服务员的工作。而且一时间也没办法适应从学校到社会,根本不知道怎么找工作,一开始就在我发小那里蹭吃蹭喝蹭住。没钱了就是做几天临时促销或者去发传单。不工作的时候就在网吧玩游戏,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候连着好几天在网吧。就那个时候认识了一些社会上的小混混,当时还觉得自己挺酷,觉得他们是一群很讲义气的人,把自己当成是不被理解的江湖人,如果在古代,我们可能就是劫富济贫的侠客。跟他们一起也不干什么害人的事,就是网吧通宵,喝酒,泡夜店,各种胡来。
沐兰:您当时在外面的这些事您爸妈知道吗?
周琦恩:他们只知道我在外面工作都干不长,勉强度日,因为我偶尔回家会管他们要钱。但是混社会他们不知道,到现在都不知道。我觉得我当时就是一个价值感的缺失,就像我开始说的,我在家和爸妈闹了那一场之后就觉得自己废了,特别是我爸妈对我放弃的态度,让我感觉自己真的一无是处,我做各种很混的事,都是为了暂时麻痹自己,那一段时间我真的很痛苦,一方面觉得自己特别没用,破罐子破摔;另一方面觉得自己内心深处,还是很想找到自己的价值,我就在那种想放弃自己又想拯救自己的拉扯中挣扎。在那个过程中我想过是不是找个男朋友结婚,也许有了自己的家就好了,我就开始谈恋爱,换男朋友不能说像换衣服一样吧,但也是没有过空窗期。就觉得自己需要依靠,就从异性身上找,那种被需要、被肯定的感觉。有的时候上一段还没结束,就开始了下一段。但不管是我自己主动结束还是被动结束那段关系之后,我都会有被抛弃的感觉。那时候我做的一切都是在寻找一种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现在回想,我那个时候太空虚了,也迷失在这种空虚里,就渴求在外界做的这些事,认识的这些人身上去寻找能填补我空虚的东西。在网吧玩游戏,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就觉得那是自己的世界,有想要的一切,但不能永远待在那个世界里,每次游戏结束或者我离开网吧的时候,我看着外面就在想,我到底在干什么。去夜店也一样,里面的音乐很大声,整个环境被嘈杂的音乐充满,在那个环境里,我的整个身体感觉也是被音乐充满,每个细胞都会跟着音乐的节奏跳动,在那一刻,仿佛自己可以被震碎重组,但每次离开那里,突然进入一种安静的环境,我就迷失了,就在想自己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我已近濒临抑郁,也可能说我当时已经有轻微的抑郁症症状了,因为我真的想死了,那样活着真的很没意思。
沐兰:后来怎么改变这种状态的呢?
周琦恩: 2007年到2008年我在外面混了一年左右的时候吧,2008年那个暑假,我妈让我发小喊我回去,参加我们堂区的夏令营。我对教会组织的学习并没什么兴趣,但我想如果还能遇到之前那位学心理学的神父,他或许能帮助我找到自己寻求的东西呢。因为这个小目的,我勉强答应了参加那个夏令营。
沐兰:那您遇到那位神父了吗?
周琦恩:并没有,但那次学习却在无形中改变了我的命运。
沐兰:那次夏令营如何改变了您呢?
周琦恩:我说那个夏令营改变我,并不代表我很认真的参加了活动,认真的听了课,讲的内容改变了我。他们讲的内容我只记住祈祷时有个人说的一句话:“只有在耶稣里才能找到真正的爱和满足”,虽然只有这一句,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另外在那个夏令营里我看到了一群年轻人,他们年纪跟我差不多,有小组长,也有的是负责策划和带领这个夏令营的服务人员。他们身上有一种热情,是对生活和生命的热情,让我特别羡慕。我感觉他们内在的就是我在心里默默的渴望的东西。我希望以后也想跟他们一样,有热情有追求的去生活。
沐兰: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周琦恩:夏令营结束之后我在家待了一个多月吧,就又出去找工作了,这次是决定要改变。所以我很认真的找到了一个超市促销的工作,工作不是很紧张,同事和老板都挺好的,我也开始有意的疏远之前在社会上认识的狐朋狗友。
沐兰:看来您的生活开始步入正轨了。
周琦恩:没有那么乐观。你听我这么说可能感觉还挺容易摆脱以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生活的,其实并不是,那也是一种瘾,需要慢慢戒掉。我换了手机号,工作的超市那些朋友也几乎不会去。其实隔绝和他们的联系很容易,但是隔绝以前的生活习惯不容易。我们一天工作半天时间,剩下的时间我还是会去网吧玩游戏,其实还是很空虚。直到有一天我在QQ上加了一个在夏令营认识的一个同龄人,他跟我说,我们就这么浑浑噩噩的活着吗?是不是该找点有意义的事情做?我一直那么想,但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夏令营里只记住的那句“只有在耶稣内才可以找到真正的爱和满足”我也一时没想起来。其实在那期间我看了很多圣人传记,像【圣女伯尔纳德】【圣女大德兰传】【圣鲍思高传】等等,我佩服他们对信仰的虔诚忠贞,但没有看到触动我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那本关于印度圣德肋撒修女的传记。她用自己的一生去验证了耶稣的存在,也让我相信并且肯定,只有在耶稣内才能做到一辈子为他人付出却活的很富足,圣德肋撒修女是我的榜样我的标杆。
沐兰:总会有一个圣人圣女的故事会帮我们跟天主连接到一起,想知道印度圣德肋撒姆姆如何影响了您呢?
周琦恩:是的,自那之后我就开始经常去教堂。但我去教堂并不是去热心的祈祷,那时候还没意识到祈祷的力量。我只是钦佩圣德肋撒姆姆为弱小边缘人奉献爱心的精神,所以去教堂也是去找神父帮忙找这样可以服务的地方。我那个时候也只知道可能有修会会做这样的服务工作,所以想知道国内有没有这样服务弱小的修会,我可以去学习和服务。我刚开始以为神父会很支持,也会积极的去帮我找这样的修会。
沐兰:那您去找神父他怎么说?
周琦恩:我们本堂是位老神父,思想比较传统。我去找他打听服务的地方,他问我是不是要修道,我说不是,他就说不修道就好好学习,好好工作,等着嫁人。
沐兰:神父这么说还挺让人意外的。
周琦恩:神父认识我爸妈,知道我爸妈对我的期待,我当时虚岁二十一岁,是我们那里认为嫁人最好的年纪,再过两年可能就嫁不出去了,要是我去服务,两年之内肯定不会嫁人。
沐兰:您没想过修道吗?
周琦恩:那时候是真没想过,所以才肯定的跟神父说不会去修道。不过后来服务的那几年有想过,也去修会体验过,结果发现自己的圣召不在修道方面。
沐兰:那当神父说到嫁人的时候,有没有真的觉得可能过了这两年就错过好时候了,自己赶快找个人嫁了呢?
周琦恩:确实有一点,虽然说我当时还年轻,也有点叛逆,但我家里思想比较传统,我在这样的环境教育下长大,自然也会被影响,也担心过了这两年自己真的就嫁不出去了。但内心深处还是有个渴望,趁着还年轻,要去做点什么。还有就是我浑浑噩噩迷失那么多久,好不容易找到方向,我不想就这么放弃。
沐兰:那您后来怎么开始服务的呢?
周琦恩:神父不帮我找机会,我就自己想办法了。我和几个有一样想法的朋友(有教友也有非教友)一起组织了个民间的公益团体,就如同圣德肋撒修女说的“怀着大爱做小事”。我们在自己的生活、工作和学习中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别人的事,当时二十出头的我们信心满满,励志要用自己微小的行动是感染身边的人,让看似冷漠的世界温暖起来。然而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样简单。
沐兰:是啊,想做事和真的去做还是有很大差距的,那你后来怎样?
周琦恩:我们组织这个团体大概两个月后,正好在大年三十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一个受伤的拾荒老人,他周围站了好多人,大家都七嘴八舌的,但没有一个人报警或者是带他去医院。我扒拉开人群站在他旁边,询问旁边的人怎么帮帮他,他们没有理我,就互相交谈着散开了。那会儿我二十出头虽然也不小了,但还是有点慌,眼看着老人开始犯迷糊,我就掏出手机开始打报警电话,没人接。路边有个卖衣服的阿姨跟我一起带那个老人去了医院,又去了民政局,但都不太顺利,这个过程有我就不赘述了。最后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带我们去派出所做了个笔录,说老人他们会安排,让我们回去了。但是后来老人不见了,我把老人的事情写了个帖子,希望召集一些人帮忙找找,因为老人的伤势还是有些严重,伤口已经化脓发炎了,他也没有栖身之地,还是冬天。我很担心他会出事。帖子发出去之后,点赞的人很多,但帮忙一起找的人寥寥无几。有个朋友就跟我说“其实大家都知道这是一件好事,都应该去做的事,你做大家都会为你加油,但是他们不会加入,因为这是没用的事。世界上这种人有千千万万,你根本帮不过来,自己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沐兰:这些话似乎有些道理,那您当时怎么想?
周琦恩:我当时很难过,我跟他说“是因为没好处吧?”,其实我那个时候挺愤青的,还写了一篇文章质问那些公务人员。现在有时候也愤,但不会像以前那样莽撞了,现在就会感叹一下。难过是难过,但并没有因为他的话想要放弃去服务弱小的想法,我想的是,世界上需要帮助的人有千千万万,那千千万万我帮不了,但我帮了这一个,那千千万万当中就少一个。我们的能力毕竟有限,但又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如圣德肋撒修女说的那样,“怀着大爱做小事!”没人帮我,我就自己去找。有时候找着找着我就蹲在马路上哭了,那个老人很可能因为伤口感染发烧,没人管的话,说不定他就……我不敢往下想。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和人想,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对一条命这么冷漠。不过我现在想想,那时候正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忙着拜年,也想喜气洋洋的吧。
沐兰:那个老人怎么样?后来找到了吗?
周琦恩:嗯,找到了,大年初六那天,我在路上无意间碰到他的。我看到他的时候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他看着精神很好,受伤的手消肿了,被包扎的很好,他说是一个好心人给他包的,还给了他一些药和钱。
沐兰:看到老人挺好的,你是不是得到一些安慰?
周琦恩:是的,很大的安慰。虽然那几天被泼冷水,我还是没有放弃自己想做的事情,只是心里难免会感到失落,也感叹人们的冷漠。但老人很健康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每个人的内心都是温暖和柔软的,只是暂时被隐藏了,是一种自我保护。当在一群人当中的时候,很难做出自己内心真正想做的选择,那时候更多的考虑是别人怎么看我?会不会觉得我在做傻事?特别是周围有声音说万一被讹上怎么办时,就更难做出选择,比如我最初遇到老人的那个场景,那些旁观的人就是这样的处境。但在私下只有自己的时候,更多的是自己内在良心的一个思考,没有旁人的言行举止影响,更能激发自己内在的怜悯,就比如那个给老人包扎的无名好人。
沐兰:你当是帮助那个老人的时候,就没有想万一被讹上了怎么办吗?
周琦恩:当时没有想过这个,因为那时候自媒体不发达,也没有那么多碰瓷讹人的新闻。加上还年轻,有点天不怕地不怕的感觉。即使后来知道会有这样的风险,我还是很难说服自己不去管那些需要。天主对我的保护也很多,这么多年我去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类似的事,到现在没有遇到你说的被讹上的情况。是真是假不难分辨,在做之前做好理性的分析。当然,如果这种情况多了,难免会吃亏,到时候我也只能认了。做还是得做,因为不做,我的良心会感到不安。这个可能就是天主给我的使命吧。虽然那时候我并没有把自己做的事情跟信仰联系上,也还没有认识到天主对我的帮助。但这样一步一步的往前走,会看到天主的手,指引着我的道路。而在这条道路上,我还要经历很多考验和历练。
从“混迹社会”到“服务社会”,周琦恩经历了生命的第一次蜕变,她是如何真正认识信仰的?又是如何跟天主建立起关系的?我们下期节目继续周琦恩姊妹的信仰故事……
